原载于LD「少女革命ウテナ L’Apocalypse 7」封入特典·解说书
翻译 / DREAMER
参与座谈成员:
锦织博:第5、11、16、27、31、36话分镜
橋本カツヨ(细田守):第7、14、20、23、29、33、39话分镜
风山十五(五十岚卓哉):第19话脚本;第9话演出;第9、19、25、30、37话分镜
——那么,本次参与《少革》的三位个性派分镜师齐聚一堂。果然大家彼此之间还是相当有竞争意识的吗?
风山 我可是怕得不行啊。刚要参加《少革》工作的时候,我还心想“让老子大干一场!!”。但等去了工作室,翻了翻已经画好的5话和7话分镜,想了想之前得意忘形的自己,不由得想“这已经没有我出场的份儿了啊……”(笑)嗯,我是很认真地在说的。
桥本 我看了5话和6话的分镜之后也颤抖了,原来不做到这个程度就不行吗。
锦织 做《少革》就是不停地疑神疑鬼,甚至会让人觉得“大家都是大佬,是不是都在盘算着嘲笑我啊”。
一同 (笑)
锦织 其他人的分镜画好的时候,自己一看,就会觉得这样下去我是不是要被炒了。在被炒之前要在作品里留下自己参与过的痕迹,我真的是这么想的。
——这种心情与第5话的工作联系起来了吗?
锦织 不,第5话是“如果是几原先生大概会这么做吧”的想法的产物。从这个意义上看可能也算很纯粹吧。5话之后,就光想着自己千万不能自满了。
桥本 在第5话之前,还没有像5话这种氛围的话数吧?
风山 是的。我觉得5话是一个关键点。到第3话为止都是有意以比较易懂的形式制作的,4话搞笑成分也很多。表现出那种风味的严肃路线的雏形的,我认为是第5话。
我在画分镜的时候,也参考了很多5话的分镜。而且,5话的分镜监督几乎没有修改!这也是锦织先生的厉害之处了。
桥本 对对。
风山 5话分镜完成的时候,几原监督还说过“锦织君和我的感性可能很相近”哦。监督说这种话可是很罕见的。
锦织 最一开始,几原监督就对我说“时间的流逝和感情的表现等等,想要做出和之前不同的东西”。我也非常重视这一点。
但是,这样一来我内心的不安也水涨船高。在普通的作品中,会有“这么做就行了”的体系,可如果从质疑时间和感情的表现之类的地方开始指示,我也就失去了“这么做就行”的立足点,只能前进了(笑)。
风山 现在觉得监督给大家的提示真是太好了。
——是提示吗?
风山 他对我经常说的是“尽可能不太想做道德上的东西”,“想要排除在世间普通的地方通用的良知”。所以某种程度上,不得不扼杀自己的理性。
桥本 这么说来画分镜的人岂不是很辛苦吗。
锦织 虽然说要我做奇怪的东西,但让奇怪的东西显得帅气就很难。不仅是奇怪,做出既奇怪又帅气的感觉非常困难。虽然我以此为目标,但有没有实现就不知道了。
桥本 锦织先生竟然……我觉得锦织先生是分镜师里面画分镜画得最轻松的呢。我还想着,可恶,我这边明明画得这么辛苦(笑)。
——我们再围绕锦织先生聊聊吧。虽说刚才从对5话的印象里已经了解一二了。
桥本 我果然还是觉得A part结尾苹果变成兔子的部分很厉害。那一卡中树璃以OFF状态(不出现在画面中)说“为了让世界革命”,而苹果这一事物的本质明明也没有改变,但外表和名称却鲜明地发生了变化。从这里,我通过深思觉得这部作品所说的“革命”有了实体(笑)。当然把那里看作讽刺,还是让人心情愉快的小把戏,就取决于接收者了。
而这样的部分仅仅用了两张赛璐珞就表现了出来,这种性价比令我惊奇咂舌。真的。
风山 锦织先生的分镜里,有许多像我这样的人想都想不到的东西。
桥本 这种想模仿也模仿不来呢。
风山 我就会被监督说,要我再尽力考虑一下学生会的场景该怎么做。
桥本 如果没有苹果的话,在那之后的学生会室也就只是普通的描写了。
——是呢。
桥本 每次都会变成研究“学生会室这次要做什么”的场面。
风山 和影绘少女的场景很像。我觉得作品变得难以理解都是因为锦织先生(笑)。
桥本 5话决定了之后的方向呢。影响力惊人。
风山 锦织先生会有意地在画面中混入异物,比如说只放一个蔷薇标记什么的。能做出这种在监督的要求里也没有的描写,大概就是让几原监督说“可能和我的感性很相似”的部分了吧。
——这些描写会让观众看了觉得是不是几原监督指示的。
风山 实际上并不是。还有,冬芽敞开胸躺在床上什么的。
锦织 那是我在画分镜时听到了几原监督“普通的回想画面什么的不能做!”的天之声。
一同 (笑)
锦织 于是,我就只能绞尽脑汁了。但是那究竟开启了什么大门,我自己也不知道了。
——那个是回想吗?不是印象画面吗?
锦织 那个是干的回想。回想起冬芽说过那样的话。
桥本 但是里面也包含了干的妄想呢。
锦织 嗯嗯,同时也包含着妄想。剧情与画面不同步这一点也是,有很多想在里面尝试的东西。有时候我画的分镜到了几原先生或金子先生手里,进一步变得更“奇怪”了。无论是5话的时候,还是之后都是这样。
——那么接下来聊一聊桥本先生吧。
风山 桥本先生令人印象深刻的话数也很多呢。特别是第7话真是出类拔萃。或者说大大脱离了几原邦彦世界。
一同 (笑)
风山 这点反过来说也很厉害,或者说一般来说这会被人制止的吧!!不过,那一话的橋本カツヨ,看起来好像挣脱了试图阻止的监督(笑)。
桥本 不不没那回事。我也是想着“几原先生可能会想这么做吧”来制作的。剩下的就只是在想能在多大程度上追上5话的表现力了。
——但是,第5话是几原先生在作为演出家参与时可能会做出来的东西,可我觉得7话他大概是做不出来的。
桥本 啊,是这样吗(笑)。
锦织 摆脱条条框框的能量真是强大。这种类似突破的意志似的东西,通过树璃表现出来了。
——在《少革》普通的一话里,比起角色感情往往更重视“表现”,仅仅这样就能出彩了。
一同 (笑)
风山 演出家不是都有自己的领域吗?第7话我觉得就是桥本先生自己的领域最大程度展开的感觉。看了那一话,谁都不会认为能用同样的领域一决胜负了,也不愿这么认为。
桥本 哎呀,7话我已经做得筋疲力尽了,像5话之类的看起来大家做得更轻松,我也很不甘心。
锦织 不不,桥本先生从7话开始做的一系列东西,让我也产生了被侵入的危机感。自己如果不再做奇怪的东西就赢不了,只能朝奇怪的方向前进了什么的(笑)。
桥本 锦织先生说的奇怪的东西,我是真的学不来。虽然在33话尝试做了比较接近的东西。但是,就算我做接近锦织先生的东西也赢不过锦织先生,所以放弃了。
风山 《少革》里,不是基本没有什么催泪故事嘛。仅有的催泪的故事,就是桥本先生做的7话、20话、29话了吧。全都是桥本先生的话数呢。
锦织 被桥本先生影响,我也想做个七实的催泪故事,但还是没成功(笑)。
风山 我也想让西园寺催泪来着(笑)。果然催泪的故事还是得桥本先生啊。我来做的话就太清淡了让人哭不出来。
桥本 对我来说做的全是这种故事,也很辛苦呢。
——不是因为自己的希望做的才都是这种故事吗?
桥本 并不是这样的。
锦织 这方面都是几原邦彦的指示呢。
——那么,接下来聊聊风山先生吧。
锦织 怎么说呢,风山十五的分镜,对人和事物等对象都保持着距离,让人觉得很酷。这一点与橋本カツヨ刚好对称,这种部分我认为很帅气。
——踏入内心的桥本,和保持距离的风山。
锦织 保持着对现状的怀疑,一边让人看到“人类不过就是如此的东西”这种切入视点,我觉得非常出色。
桥本 看了风山先生的9话和25话,从结果上看西园寺也成为了能让人落泪的角色,真好啊。
锦织 在描写西园寺的时候,并非从深入他如何思考、哭泣、痛苦的方面来描写,而是凸显了西园寺被周围玩弄于股掌之间的形象。
风山 那不就是我也被周围玩弄于股掌之间的反映吗?
一同 (笑)
——本次的第7卷也包含了第25话呢。
风山 那一话的分镜,在我今年画的分镜中也是自己情绪非常高涨的一话。
桥本 非常有冲击力。
风山 25话也加入了相当多的监督的口味。晓生不是翻到了车前盖上嘛,然后裸着前胸坐在车上,车向前奔驰。那个本身是监督的主意,不过在告诉我这个点子时,不知怎么就把“做这种事也行”的思想也传达过来了。
锦织 我在看到25话的分镜时,觉得这可能就是表现力的极限了。可能也是因为加入了监督的点子,但使用这些点子,做到如此地步还是非常惊人。所以让我觉得大家(其他的staff)丢下我前往我触及不到的世界了(笑),就是从25话开始的。
——“黑蔷薇篇”不是意外地以剧情为主题了吗?几原监督似乎对此有些不满。
桥本 因为路线变更了吧。
风山 确实25话是更超现实的路线。总而言之以不与角色的感情联系为大前提,着重于这一点来画的分镜。
桥本 仅仅如此就有了未曾感受过的快乐。看了25话之后,不由得思索这种昂扬的心情到底是什么。
风山 举一个奇怪的例子,就像拼命了喝了一大堆营养饮料后理性飞走了的感觉吧。因为我情绪极其高昂,像疯了一样画出了分镜。
桥本 25话作画也出色地完成了分镜的要求。前往决斗场的场景也焕然一新,各种各样的新方案……
风山 也因为这个给制作现场添了相当大的麻烦。
——风山先生同时担当了脚本的第19话真是纯爱,展现了风山先生固有的特色。
风山 但我也觉得有些难受,因为觉得与《少革》的世界观有点不一样了。
桥本 根室纪念馆的电梯降下之后又升回去了,这种打破常规的地方我觉得很有趣。
——那里很棒呢。也让人知道了草时不是彻头彻尾的坏人。
风山 我觉得《少革》的世界观里,只有缺少了些什么的人才能存活吧。“普通”的标准与一般世间不一样。
桥本 学生会成员中西园寺是比较普通的,但从一般的标准来看,也是非常不得了的怪家伙。
风山 在其他作品里,若叶、风见君这类的人才会成为故事的中心吧。但是这里并非如此,在故事正中央的是冬芽、树璃这样的人,缺乏一般的常识和生理。
桥本 特别的人之所以特别,是因为缺少了些什么。是负面意义的“特别”。像若叶他们,虽然憧憬着特别的人,但那些特别的人实在太麻烦了。
风山 若叶自己的生活也好,内心也好,都没有什么欠缺。
桥本 没有欠缺呢。这真是一件幸事。
风山 只思念着对自己而言“重要的事物”而活下去,是多么艰难啊。一般来说,人会以来他人、与其他人取得共鸣,获得某种安宁,但在《少革》这部作品中,完全排除了这些。所以画分镜可能是很辛苦的(笑)。
锦织 我在完成了自己那部分的工作后才感受到的,《少革》中各个角色都在各自的立场上追求着“特别的事物”。但尽管一直在追求,却触及不到。“世界的尽头”可能就是作为他们旅途尽头的目的地存在的。
虽说那“特别的事物”,无论是谁都多多少少有在追求就是了。
风山 有时也会在他人身上寻求“重要的事物”呢。但是对于“重视自己的事”这一点,没有自觉的人可能太多了。说着“为了某人”,把自己的存在方式、生存方式的责任转嫁给自己之外的他者。我觉得这样是不健全的。
我觉得如果真的认为某样事物很重要的话,就要自己创造幸福,自己把想要的东西拿到手吧?树璃、干、冬芽和西园寺也都是这样吧。所以,如果把这样的事情作为题材、作为故事的本质,作为制作者一定会在某处产生纠结。所以对于像我这样的人可能就很痛苦。
一同 (笑)
桥本 只要疯了就会不会感到辛苦了吧。因为还有道德啊理性啊这样的东西才会辛苦。
风山 看监督也有一些痛苦的地方,看来是还没有疯。
桥本 要是监督疯了就更有意思了。
风山 从在排除道德理性的工作中感到痛苦来看,我们可能还很健全呢(笑)。
桥本 因为有所缺陷本身就是有趣之处呢。我自己比起做若叶回,也觉得做树璃回更有趣,而做草时的时候就更有趣了。走投无路、进退维谷的家伙能让我产生共鸣。
锦织先生之前也说过,几原邦彦是凤晓生,分镜师们是决斗者。大家各怀鬼胎,在几原监督的掌心跳舞……
锦织 随他所欲地起舞。
桥本 但在一开始的时候,几原先生在杂志的采访中,好像说过他自己的心情和决斗者们你来着。
风山 肯定是饱受世间抨击之后吃尽苦头,见到了“世界的尽头吧。(笑)
——如此说来,几原先生与自己重合的角色,就是欧蒂娜和晓生吧?
风山 是的。把这两个各自处于极端的部分,反映在了各个角色身上。
桥本 终盘开会的时候,他还说了“晓生是我”什么的。
——欧蒂娜就是不久之前的几原先生吧。靠着年轻不顾一切地做演出的时候。
风山 可能就是这样吧。
桥本 这种事写上去没事吗?
——完全没问题。
风山 所以说,我们就像在《少革》这部作品里寻找着“闪耀之物”、“奇迹”、“永恒之物”等等事物的决斗者了。
桥本 对对。被安排进行决斗,结果以败北告终退场。
锦织 想要得到自己欠缺的东西的答案,结果被监督利用了这一点呢(笑)。几原先生拥有着像“闪耀之物”、“永恒”之类的“某样东西”,想着有朝一日能见到这“某样东西”的真面目而参加了这部作品——可能有类似这样的事情吧。
但最后我明白了,那种东西是给不了任何人的。但是,只要拥有一个“那种东西”,就能够啄破蛋壳了吧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