原载于《Animage》2019年8月号
翻译 / DREAMER
从ア开始的视觉印象
——您参加《皿三昧》的经过是怎样的？
武内：我记得应该是2017年8月6日，几原（邦彦）先生打来了电话。
——连日期都记得！
武内：是的。是在《升起的烟花，从下面看？还是从侧面看？》的工作结束后的次日。“可以稍微聊下关于新作的事吗？”于是几天后我们见了面，我看到的是加入了“ア”标志的的精致的美术板和它们的省略版、故事大纲、Migii小姐的角色原案、石川佳代子小姐的动画用角色设定和相关图以及她画的大量印象图。这些已经几乎和后来播出时使用的资料是同样的状态了。然后，（几原先生）不紧不慢地说：“这个美术板里的‘ア’，在《皿三昧》中要如何表现比较好？可以跟你商量一下吗？”“诶，诶——————！！”我想着“这是碰上不得了的事了（冷汗）”。
——那个标志意味着什么，当时的阶段几原监督有进行说明吗？
武内：虽然设计完成了，但意义就是“浅草（アサクサ）的‘ア’”这种程度吧？（笑）还有就是“因为是原创作品（所以做了标志）”，好像是最初说到的。虽然我觉得还有其他各种各样的理由。这部作品的背景美术中充满着“ア”，挑战了各种复杂的事情，而观众们看到“ア”的标志时，就会明白是《皿三昧》。从有“ア”到变成画面，我认为这是很厉害的想法。冲击度填充120%。但在我心里某个角落，也想着既然是几原先生想的，就不要来问我，由他自己自由地做不就好了（笑）。
——对于几原监督而言，这应该也是想要对您提出委托吧？
武内：比起委托，我我觉得还是想要一起思考。从那开始。后来变成了每周一次去Lapintrack的和室集合，包括“ア”的事情在内的视觉层面、演出层面、世界观方面的问题等等，大家一边喝茶一边讨论。
——OP中您的署名是“主任导演”（Chief Director），是指要检查全部演出吗？
武内：不，头衔姑且是那么写的……但这次我觉得和普通的主任导演的工作相比，还是稍微有些不同。基本上都是视觉方面的。我在加入之前，石川小姐的印象板已经完成了很大一部分世界观，所以我是在除此之外还没有完成的部分上出了一些点子。像“没有开始。没有终结。没有连结”的标志就是这样的。
——《皿三昧》的视觉的确很独特。
武内：刚才也说过，因为世界观已经基本上完成了，我并没有在这个方向上过多地追加什么。在留心《皿三昧》现有的元素的同时，把我觉得稍微有些不合拍的地方，或者是几原先生感到不合拍的地方，大家一边讨论一边调整。举个例子，比如说美术板的省略版本，样式上看起来是铅笔画风格的部分和SF风格的部分混在一起，可能会让工作人员感到困惑，所以我们看了版画家小泉癸巳男的《东京百景》，把样式统一了起来。还有像第一皿从序篇部分到A part一稀到校的场景，还有浅草电视台的原画、C part“欲望榨取”的分镜修正场景等等，从结果上看是我自己画的东西对各种部分产生了影像。
水獭舞（カワウソイヤァ）金子（伸吾，分镜·演出）先生、僵尸决斗柴田（胜纪，概念设计）小姐、人力车场景是松嶌（舞梦，助监督）先生。实拍的雷门是内海（照子）小姐。因为大家各自都努力完成了自己的部分，才能完成那个令人感到混沌的第一皿。而我在自己负责的话数上已经竭尽全力了（苦笑）。嘛，我觉得应该是因为我是staff中比较年长的，所以渡部正和先生（Lapintrack代表）给我安了一个“主任导演”的头衔吧（笑）。
——也就是因为您制作了类似作品的象征似的场景吧。第一皿的序盘部分，最初出现了一稀从“ア”的中央穿透的场景。
武内：从我自身的工作来看，就是从要怎么处理“ア”开始的，但因为时间不断流逝，我也焦急了起来。
——这个序盘让人印象深刻，请问在武内先生心目中这里的印象是怎样的？
武内：首先想重视的是一稀正在奔跑这件事。戴着脚链的一稀正在奔跑。然后，突然“ア”从天而降，与一稀接触。“ア”向一稀传达了些什么。“ア”有好多要向一稀传达的东西！像这样超越了时空大量出现。地点是吾妻桥和隅田川。其实序盘是向某个CM和我自己曾制作过的某部作品的第一话序盘致敬。那个CM是人正在跑步时，突然从天上掉下了人型的玩偶，我把那个CM给几原先生看的时候他爆笑（笑）。《皿三昧》第一皿的序盘，不是玩偶而是“ア”掉了下来。然后是穿过了一稀的“ア”。我问起这里时，几原先生说“《超人》（1978年）的开头，有3个坏人在3个回转的环中接受审判的场景，大概是那种感觉？”因为我也不记得那个场景了，在线视频看了之后觉得“这个好”，于是加上了那种感觉。“ア”一边旋转一边慢慢从一稀身上穿过。几原先生的记忆箱太大了令人惊讶。到了这个程度，感觉应该能够成形了，于是就开始试着画分镜了。
第四皿和第九皿，关于悠与誓兄弟的思绪
——在本篇中，武内先生制作了第四皿和第九皿。这两话都是聚焦于悠与誓兄弟的故事，武内先生是负责那对兄弟的吗？
武内：究竟是怎样呢（笑）。我觉得是几原先生和内海小姐那边让我做第四皿和第九皿的。
——内海小姐说，武内先生把剧本上写的某件事扩展开来而进行了演出。
武内：非常感谢。不过我应该是尽可能地按照剧本上所写的来画的。努力连台词的顺序都没有变——虽然也有经过商量稍微变更了一点点的地方。自己依靠着自己喜爱的事物、珍视的事物、从家人、前辈、后辈那里得到的事物，能够抵达剧本所追求的地方吗？在此之上，能在好的意义上表现出自己的风格吗？如何表现才能接近角色们呢？还有由于播出是在深夜，还要考虑如何让观众在不在观看的途中犯困。
——在第四皿的回想过去的场景中，兄弟的双亲灵位前供奉着现在的誓在吃的糖果。那也是剧本中没有写、武内先生想出来的点子吗？
武内：是的。那里最初是从画面的外观角度考虑的。基本上一片昏暗的房间里，在牌位前摆着1万元的纸币。仅有这些的话就太灰暗、太杀伐了，所以想要什么有明亮色彩的东西。进一步说，就是想在这之中加入温柔的色彩。象征温柔的事物、颜色……于是想到放上糖果的话大概会比较自然。于是让红色的糖果供奉在了漂亮而冰冷的玻璃杯中。
——仅凭那一个场景，观众们就能产生各种各样的想象。
武内：我想应该是这样的。虽然我自己来说有些奇怪，我自身是一边想着“这些家伙，是好人呢”一边制作的。供奉糖果的是誓还是悠，连我也不知道。无论是谁放上去的事情的经过都会产生很大的变化，因为是在剧本上没有写的地方扩展出来的，仅仅是能交给观众来想象的程度就足够了。在这样的地方稍微花了一点心思。
——第九皿的C part也是，因为武内先生的点子把剧本原本的内容又进一步扩充了。哪一部分是扩展出来的呢？
武内：首先，舞台设置在了佃大桥和永代桥之间。场景的构成是致敬《教父3》。音乐是在那一幕使用过的皮耶罗·马斯卡尼《乡间骑士》的间奏曲。设想的是把年纪轻轻手上便已沾染了犯罪的誓与迈克尔·柯里昂重合起来。在那之后的台词也有追加。悠的叫喊（迈克尔·柯里昂也叫喊了。本来是誓来喊，但这里改成了悠），和悠的那句“可恶”进行了补足。
在动作内容上，剧本上誓是最初就倒在了船上，但（演出中）为了证明誓还活着而让他走了过去。誓仿佛在逃离着什么一般，跌跌撞撞地走着。远离悠。（《少女革命》第29话决斗场的致敬）其他就是以印象优先来制作画面了。誓在穿过中央大桥下时倒下的身影（我非常擅自地认为，中央大桥的白色柱子是誓的墓碑）。向着生命似乎将立刻终结的誓跑去的悠。放在口袋中的照片。誓的off（*译注：指说话人在画面外的台词）“真是麻烦呀，与人连结这种事……”之后直到结束。有相当多的部分在分镜中扩展开了。因为我认为一定要把悠带入绝望的深渊，所以进行了那样的处理。要让悠从誓的死中感受到什么？这些我自己也想要感受到。在那一幕中，也有几原先生准确的建议和编集黑泽雅之先生的力量。分镜检查时，以及之后的编集时，镜头的顺序都有变动。音乐桥本由香利女士、制作的各位，因为这边与通常的制作方法不同，进行应对也都很辛苦。真的非常感谢大家。
闪回与致敬
——在描写兄弟的关系时您注意的是什么？
武内：从包括双亲在内的“家人”角度给予了注意。第四皿中出现的两张照片就是原点。与双亲的遗照设定是接近的。另一张照片是乍一看其乐融融的家庭合照。这张照片四周有一圈白边，在画面上能让人明白这四人是家人的照片。誓拿着团扇在嬉闹，真的是一点都静不下来的感觉。父亲无忧无虑的笑脸。母亲抱着幼小的悠，坐在离誓比较远的位置。能够看出誓本质上拥有的素养、将来会变成坏人。但是，那时的父母还没有察觉。数年后，双亲被迫自杀。双亲的自杀不只是因为钱的问题，也是因为生活自身的痛苦。双亲意识到誓加入了坏人圈子时已经迟了。做成了一张能感受到这种未来的、看起来其乐融融的照片。有些事因为距离过近而没有察觉。设想的是将这一点、这张照片作为“久慈家”的原点。
——也就是说在誓停止呼吸后闪回的过去，是悠的回忆吗？
武内：就我看来，印象上是小时候的悠和长大的悠在共同回忆（不是水獭的概念）。对于那个誓，通过大悠和小悠所看到的事物，我觉得大悠也许在真正的意义上更接近誓的心吧。只是，这份察觉也太迟了。实在是太迟了。应该是这样的感觉吧。
——C part中背景的钢琴曲也与剧情相得益彰，营造出了厚重而悲伤的氛围。
武内：谢谢。
——桥本女士的钢琴编曲真美啊。
武内：真的非常棒。编曲非常棒，同时弹奏钢琴的美野春树先生的演奏也是，最初非常舒缓地弹奏，随着表现出誓生命将要终结的样子，从中间开始印象稍许发生了变化，每一个音符都编织着思绪、编织着悠的心情。对我而言这是一生的宝物。如果各位粉丝们也能把它视作宝物的话我会很幸福。
——请您告诉我们通过这两话描写出的悠和誓的印象吧。
武内：唔，关于誓，就是“很辛苦吧”的感觉。在这世上，一步踏错就变成像誓那样的人，应该有很多吧。所以不能弃之不顾。很辛苦。而悠成为了能好好活下去的孩子，观看了最终皿后我这么想。重要的事物究竟是什么呢？我相信与誓告别后，他得到了它。
总之很长？！与几原监督的讨论
——与几原监督进行的关于分镜、演出的商讨，是怎样的氛围呢？
武内：基本上，总而言之就是很长（笑）。《回转企鹅罐》进入分镜的商讨也很长，有大概花了7个小时的记忆。
——7个小时？！
武内：但这一次，感觉上还超越了那次（笑）。还有，不如说有种在被询问“如果是你会怎么做”的印象。
——“‘ア’要如何表现？”也是其中一个问题吧。
武内：突然被扔过一个难题，经常会有“诶！现在回答？“的感觉（笑）。反过来，被具体地指示“希望这样做”的情况比较少。虽说少，还是会有像第四皿中“誓是在做坏事的人，所以要注意基本上不要让他做会留下指纹的动作”这样的指示。比如说在按电灯开关时也是，是用手指的关节来按的。誓是注意着不要留下自己在的痕迹（比如指纹之类）生活的。重点是不要用指尖去按开关。实际上也感觉到在本篇中不太怎么能看得出，但在制作时这些部分还是要尽可能注意。
——在关心着细微之处呢。
武内：另外，也经常把电影等影像作为提示。在Lapintrack开讨论会时，最初给我们看的是《失衡生活》（*译注：《Koyaanisqatsi》，1982年上映的美国纪录片）。说到第四皿，有再现了实际发生的事件的电视剧，几原先生让我们观看主演演员的演技，希望誓的氛围要做成这样。作为在桥头的对话的参考，我们一边观看着电影《美国往事》（*译注：《Once Upon a Time in America》，1984年上映的意大利/美国电影）一边进行了讨论。接连犯下罪行的少年们和成为地标的曼哈顿桥，这种印象是不是和誓他们完全吻合啊——当时说了这样的话。
——第九皿中有这样的参考影像吗？
武内：与隆他们对射的场景，几原监督让我们去看迈克尔·曼导演的《迈阿密风云》（Miami Vice）（电影版）和《盗火线》（Heat）。实际上，很难做到和电影同样的印象，用增加必要元素的方式逃掉了（笑）。说起来，《回转企鹅罐》的分镜讨论时也提到了电影。在出现电梯的场景里就是《生死时速》（Speed）的OP什么的。还记得我们一边看《2001太空漫游》，几原先生一边给我们讲各种各样的事情。当然，实际上并不会按照参考影像原原本本地画出来。但是应该能够把“想要这样的影像”的心情与大家连结起来吧。在这个意义上，与几原先生的讨论确实和普通的讨论稍有不同，但是很有刺激性的讨论，非常愉快。只是……有时候也在想能不能搞得稍微紧凑点啊（笑）。
——那么最后，请对一直观看到《皿三昧》最终话的粉丝们留言吧。
武内：我觉得这果然是一稀、悠、燕太三人的故事，很高兴大家能够好好地见证他们。然后，在故事完结之后，三个人也会在浅草茁壮成长，请带着这样的印象享受吧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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